一元白桃气泡水

只是想写下会让人幸福的文字

【鸥蓉/蓉鸥】你说爱呀爱

·人物遵私设警告。

·主cp蓉鸥/鸥蓉无差,毕竟没有任何亲吻的戏码。有少部分剧情线双北南北以及丞昊打tag注意,以及少量oc的cp注意。

·行文1w+,祝看得愉快。


·只是在写普通人的故事。








你说爱呀爱,不过遍地寻常。






01.




  睁眼醒来,己是下午五点半。

  外面是潮湿沉闷的阴雨,天空灰朦,晦涩暗淡。

  

  芒城已是冬天,却仍未到下雪的时候。在南方,雨季远比暴雪来得早。早在半个月前,这里就开始下雨。

  如果住在高楼,透过窗户,就能轻而易举的看见,整座城市被水汽笼罩。可当靠近玻璃跟渗透的冷气,却只能费力地透过层层雾雨,去眺望。可偏偏从未看出这时有什么与往不同的地方。

  

  昨夜是瓢泼大雨。北风烈响,呼啸而过,连年久而卡顿的铁芯都破了锁,推着飘窗撞在楼道的白墙上。

  树木腐朽,枝干被吹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凌晨两点,天气才肯放过人脆弱的耳膜,雷声渐渐消失。

  凌晨四点半,世界才重归宁静。


  杨蓉躺在床上,醒来便翻来覆去睡不着。翻身,看间窗帘缝里的空白。一道闪电飞速划过,反射在瞳孔里成了亮点,然后剩下一片漆黑的夜。

  现在是世界宁静的时刻,万物在睡梦中悄然无息。

  此刻万籁俱寂,只有她是清醒。


  杨蓉平躺在被铺,合上眼,听见余雷阵响跟雨打窗户。白噪音直直摆在面前,比手机从小孔放出的电视台仿制的劣质音效好多了,是失眠患者需要的自然效果。于是很快,她又睡去。

  

  久违的十个小时,醒来就看见墙壁的钟摆,时针与分针相靠,已是下午两点。她悠悠起身,简单收拾东西,在半个小时后离开家。撑开黑压的雨伞,不紧不慢的走出居民楼。

  路过休闲公园,没有人玩耍,也没有往常嘻戏吵闹的声音绕过大马路。到公交车站牌下,面对另一个回程的车站。和往常一样,不出五分钟就来了一趟车。上台阶,公交卡滴示成功扣除钱,到窗边位落坐。车缓缓驶向北道,一路走走停停,不快也不慢的就到了芒城商业广场。播报员录音字正腔圆,提醒乘客雨天出行要注意安全。


  芒城商场在市区中心,十层楼建筑。分室内商场跟室外广场。设计者的初心考虑就是下了雨,商场活动也要照常举行。于是大手一挥,便在图纸的一层里,又将原本中央展览的分区添上一笔。杨蓉收起伞走到一楼中心区外围,就看见面前排了很多长长的队伍。

  红色横幅拉满全场,主办方是生怕没有人知道芒城新人作家的签售会如期举行。


  这位新人作家在同行可是出了名的低调。除了签售会,新书发布会,能亲眼相见的机会屈指可数。微博官网号常年不更新,连私生活都没人找的出来,只有几条新书出版的通知挂在上面。很神秘。读者也只能在评论区说,新人作家只剩下书能看得到。

  不过作家本人很不喜“新人作家”这个被商家莫名其妙冠名的头衔,宁愿只称自己笔名。笔名不长不短,单单一个元字。

  很多人不懂她的用意。就像很多人不懂她的情感,只知她故事里的人。


  杨蓉的本职工作是美妆销售,和文学创作没过多相及,甚至八竿子打不着。但她本人却出乎意料地喜欢这位新人作家的作品。今天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就是为了来见作家。

  她钟情故事的结局,甚至为了书,冲动到来看写故事的人,一个与她毫不相干,大无交集的陌生人。她期待着,挎包甚至还放着那本已读得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的《世俗情话》


  人多,接踵而至。但好在作家与读者都是内敛的,交流的事情远比其他热门作家少大半。等得不久,甚至不出个把钟头,就轮到杨蓉把书亲手递给作家本人。


  作家是个年轻姑娘,被称“元老师”。二十五六岁模样,眼镜下的目光柔淡,说话带尾音伴有失真的含糊。杨蓉听出来,明显不是本地口音,应该是来自一个更南边的城市。

  

  “你好啊。”元老师浅笑,按照流程常规,轻问,“你今天心情好吗?”

  杨蓉想了想,也很轻的回复,“不算好。”

  “为什么呀?是遇到什么事情吗?”元老师轻佻眉,有些俏皮。

  “因为过几个月我要去同学聚会了,我喜欢的那个人不会来。”杨蓉短促笑了一下。

  “啊?那真的很难过。”元老师在她书的扉页签上笔名,合上封面扫见书名,是她的处女作。文峰不似今日成熟,比不上成名作的锋利,“是《世俗爱情》……你很喜欢这本吗?”

  “喜欢啊。”杨蓉没有一点犹豫,“我很喜欢这本书的结局。”

  元老师没再说话,又浅笑一下。翻过另一页控笔,提笔擅作主张地写下一行祝福话。趁杨蓉没来得及看见,就把书递回给她。


  等杨蓉上了回程的公交,才从包里拿出书来看,翻开那页落笔。 真是字如其人,字迹分明,中规中矩却笔画带锋。

  

  元老师只写了一句话,却叫杨蓉愣愣看了许久。多数人签名通常用大号黑色签字笔留名,但老师本人喜欢金色,写出来是短短一行金色字,行云流水,只道她 : 爱是洪流。


  继续往后翻,书页夹着一张合照。八年前拍的,就在公交总站的芒城高中。还记得当时是放学跑去照相馆洗的。

  照相馆是一位老爷爷开的。据已经毕业的学姐学长说,爷爷是 战 争 年代和新婚爱人走失。后面稳定生活后自行开店,希望能从谁口中听到爱人的消息。

  什么消息都好,无论吉凶,无论生死。


  杨蓉仍记得,爷爷鼻梁架着老花镜,打了一盆水,用浸湿绵布,擦拭挂木梁上的胶卷。动作轻柔,似抚爱人青丝。洗相片也是,镊子捏住一角,浸泡。在水中,一切朦胧都显现出来。远景是教学楼,底色是蓝校服,每个人面容年轻,神彩飞扬,欢呼青春。

  相片里是一帮行不离影的好友。中间要站拿相机拍照的主角,魏大勋被大家拉到中央傻笑。他左边笑得眼角弯弯,比手势的是杨蓉。他右边笑看镜头,长发如墨的是王鸥。

  是杨蓉喜欢了八年的人。


  其实如果算上这个月,今年就是杨蓉暗恋王鸥的第九年,也是王鸥不辞而别的第三年。


  杨蓉又看了一眼相片,快到站时,她才恋恋不舍将相片夹回书页里,靠站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走过条条大道小路,绕进居民楼。

  路过的邻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眼神不太好,常年戴副老花镜。见是杨蓉开门,就打过招呼要出门散步。没多留意,自然就看不出她隐藏了什么情绪,也看不出她快步走进家的脚步乱了。


  关上门,杨蓉靠着墙,感受南方冬天寒凉渗进脊髓的麻痹。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她的听觉被放大,听见自己肺部剧烈呼吸的喘息,还听见不稳的心跳。


  我是个胆小鬼。杨蓉想着。我连王鸥都不敢再看一眼,真是可笑。


  杨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因为她又一次逃避了自己。




  

02.




  杨蓉喜欢王鸥,也仅仅只是喜欢王鸥。

  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表白,也没有什么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烂俗戏码,现实远不似小说般——暗恋一个人如此盛大喧意。倒也能像虚构般细水长流,同样没有结局。


  暗恋是没有人知晓的,她藏得大好了。

  整整八年,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人能在某天不请自来来家里作客叙旧,不经意地说,唉,杨蓉。你是不是喜欢王鸥啊?

  哪怕有人来问一下,杨蓉都能笑着回答。是啊,我喜欢她八年了,喜欢她很久了。

  其实哪怕任何一个人来问她,她都能卸下感情重量的担子,放下很多想法,让自己心情忽然就轻松了,然后在所有人面前发出劫后余生的大笑。


  可是八年了,一个人都没有来问过她。


  杨蓉想,她藏得太好了。好得简直不可思议了,以至于无人知晓她一个人居然经历了一场年逾八年的没头没尾的 谋 杀 。

  

  这起 谋 杀 案 的凶 手是王鸥, 死 者是杨蓉, 动 机 是暗恋, 凶 器是爱,结果是一个毫不知情,一个耿耿于怀。 而判 决 的结果是,凶 手 因不知情而 无 罪 释放。死者的感情被枪杀,到头来只剩满目疫疮,万劫不复。


  所以,你说爱呀爱,不过是洪流不止,不过是覆水难收。


  世俗情爱倒也算不上,执子之手倒是未曾设想,白头偕老更是没有念头。

  杨蓉和王鸥不过同学一场,好友一回,于情于理都没有义务要相执以沫。

 

  所以,杨蓉擅作主张,很卑鄙地在王鸥出国的第三年的前两个月,她二十六岁生日贸然许愿。


  老人常言,生辰许三愿,必有一成谶。


  多数人只当是传言,但日子一到就说不准了。当代学生多多少少抱有物请信则:若是灵,就再拜,不灵就下一个。

  作为高三生,王鸥却对此深信不疑,回回生日都要拉杨蓉,用预备主持人的口才,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她许三个愿。


  等乖乖许了两个愿,杨蓉才恍然大悟被好学生欺诈。也自觉理亏,怪不得那人,只好笑王鸥净爱作亏本生意。哪知她乐意得很,说那你二十六岁生日再还我一个愿望,剩下那两个送你。


  于是等真到二十六岁那天,杨蓉点了蜡烛,双手十,闭眼许愿。


  第一个愿望是我希望以后工作顺利,家人平安。

  第二个愿望就送给王鸥了,也不知道她会念什么。

  第三个愿望是……让王鸥跟我结婚。


  愿望重复是不灵的,偏偏第三个愿望,杨蓉念了八年,都不可能灵了。杨蓉想到这,就更豁然贯通。心想,反正王鸥这八年都不来爱我,我又怕什么她不来娶我呢?不如继续许愿求她爱我,求她深深的爱我。


  如果许过结婚到白头的愿就算一辈子,相爱过就算半辈子,那杨蓉和王鸥也算是做了八世的夫妻,九世的爱人。

  为什么是八世的夫妻?因为许了八年的愿望要 生 死 与共。

  为什么是九世的爱人?因为今年的生日愿望是,继续爱王鸥。


  所谓覆水难收也罢,一如既往也罢,杨蓉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过哪有什么不 死 心啊,不过是爱呀爱罢了。

  不过王鸥是她的爱人,杨蓉这辈子最热烈爱着的人罢了。






03.


  


  他们的毕业季是六月底,其实应该是六月七,她十八岁生日的后四天。


  何老师和大家在最后一节语文课上哭作一团,依依不舍的,连毕业会分别该有的气氛都提前有。何老师的爱人来接他,在班门口等着时听了大家讲分别话。


  杨蓉不知道为什么大名鼎鼎的撒记者会来芒城高中,只知道他似乎在笑。还不请自来的进班说,大家月底毕业聚会还能见面,不用提前嚎完,不然月底聚会哭不出来,没氛围。

  何老师接过魏大勋从魏晨桌上递来的纸巾擦眼泪,向爱人半怨似的一掌拍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刚好够撒记者钩手,把人揽进怀里。何老师作势告状,逗得全班破涕为笑。


  像是一语成箴,等到了月底聚会大家伙哭得更响。魏大勋和张若昀不用多说,喝大了什么搞笑事都做得出来。两个醉鬼非要拜把子,梗王魏晨更是过来非要跟他俩约当一辈子好兄弟。嚎得大声了,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他们三个要桃园三结义,还是滴酒未粘的黄明昊给他们一人一个脑壳蹦给碰醒的。鬼鬼那天穿了皮夹克跟细链挂裤,像个酷rap,在旁桌举起手机拍他们,还现编了一段笑话。何老师,撒记者——应该叫撒老师被年级主任薅来坐中间位,这样显得主任的秃头更秃了。班上五十四人来齐了,王鸥也来,坐她隔座。拍合照时,杨蓉往王鸥身上一靠,歪头比了个剪刀手。

  聚会氛围很好,很愉快。欢乐到,都忘记大家就要分别了。

  聚会结束时是下午,她不敢跟王鸥坦白讲讲,直到大家在路分别了,也仍是一言不发。


  大家只觉着她太难过,安慰也没找点,活生生就是话多没用。最后还是各自沿着回家的路,慢慢分开。等到只剩她和王鸥,杨蓉还是不肯说话。

  

  走了一条街,一个路口,一座教堂和十字路口,在红绿灯交替时务她们在同一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杨蓉没走几步就回头,看王鸥走,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那高挑纤瘦的背影,她才抬起脚步慢慢走。


  王鸥直到杨蓉走了,也不见回头。杨蓉直到王鸥不见了,也不肯说话。


  回到家,杨蓉一直想,却始终想不明白,她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肯说话。

  第一年在想。大一的生活过于休闲,她很多时间都在回顾过往。第二年还是想。慢慢进入学习,却也会在间隙想起曾经。等到第五年,杨蓉不会想了。

  因为王鸥不再跟大家联系了,她不见了。


  所有熟的人都知道,唯独她最好的朋友杨蓉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杨蓉接到鬼鬼的电话时,她正忙得脚不着地。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回到家甚至还没喘口气,就接到这条痛苦不堪的消息。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逻辑乱成一团,居然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理解鬼鬼一字一顿说的话。意识回神时,她才慌忙翻出联系录给王鸥打通电话,没有接线,也没有熟悉的语音,只有关机的提示。


  杨蓉从没有哪时像现在这样心平如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只是扶桌子借力缓缓起身,到卫生间洗手。

  方才失神片刻碰翻了杯子,砸在地。玻璃碎片遵循着抛物线飞起,狠狠扎进皮肤,不停止但在慢慢地流 血 。


  她抬眼,盯着镜子。脸上是前所未的平静。只是日光灯廉价,闪着看久了会莫名其妙感到诡异的氛围。光打在身上苍白无色,如此刺眼,令人作呕。


  水龙头出水,冲刷手臂时,她就在一瞬就回忆到毕业聚会那天,和开学日并无差异。甚至回家分别时,阳光仍旧明媚强烈,晒在王鸥身上,光入发间,青丝入扣,缠绕心尖。


  剩下细节数不胜数却不再清晰记起,只知往事不同,好友陌生。


  水冲洗不掉脉搏流淌的滚滚烫血,只是徒劳的裹挟走仅剩的片些温度,留下行将就木的腥臭腐烂。


  在一阵剧痛中,杨蓉终于回神,勉强对上焦距:一双黑眸黯然无神,深深望着镜面。面前是她,毫无血色的脸,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倒像一具 死 为 晦的 尸 体 。


  冷气毫不留情地渗透骨缝,肠胃叫嚣痉挛,止不住的恶心反胃。

  她发觉自己开始发抖,五脏六腑都跟着胆颤,头皮发麻又疼痛。

  

  王鸥走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这个认识痛苦到在脑内刮骨刀得可怕。


  最后,杨蓉止不住这混蛋的恶心,遵循内心低头吐了出来。


  应酬的酒混着胃里的血,透色液酒夹着血纤维,像一具在心脏失败发育的畸形胚胎被引产脱离子宫,终于 死 了。


  空荡的屋子是归巢,杨蓉自己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痛苦的情感是孕育的子宫,吐出来的酒,血是小小的畸形的胚胎。

  身体和灵魂得到暂时的分离。杨蓉冷眼看着镜子,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剧烈的哭嚎。


  哦,多么痛苦,多么狼狈啊。杨蓉想着,看到自己倒在地上蜷缩着哭泣。


  你看看,爱情,多么可怕啊,把我折磨得这么不堪一击。

  苦痛。真是太可怕了。





04.

  



  拜访老师和同学聚会是同一天。上午听何老师,大老师和已经退休的教导主任唠叨高三十四班以前的闹腾。下午就去聚餐,吃完还去唱歌。


  黄明昊酒量糟糕到所有人五体投地。他就喝了三杯白酒,一点酒量不足以威胁到同学的程度,却也能够扒住大老师的肩膀吵着要去唱歌。大老师嫌得很,但又想到上学时黄明昊在文艺演出夺得一等奖自己许诺让他唱个够的承诺,只能叫大家去找个能唱歌的地。魏大勋说那就去隔壁街那家KTV吧。不远路,不会影响老师什么。

  大老师推辞说他和何老师要回家休息,大家好好玩就行。剩下同学有些要工作,要回家照顾孩子。零零下来,也就只有几个人能去。


  等黄明昊唱死了都爱,纪念他跟男朋友分分合合忘了是第几周年,杨蓉就在沙发窝着,把手机放在桌上,饶有兴趣看老友群魔乱舞。

  手机屏幕亮了,多了一条消息。杨蓉看见鬼鬼发来了来不了聚会的悲痛,并大骂老板要求加班的机制,“Boss要我今晚就要交PPT。我简直想给他脸给扇成公司的大红logo!谁怕谁!”


  杨蓉久违笑出声,却因突然的胸闷不自然扯住嘴角。她深呼吸,又很快恢复疏畅呼吸。而奇怪的是闷感被心跳平替,一上一下的,强烈到要跳出喉咙。手机又亮了,在暗迪斯科球灯光下彰显自己的突兀。杨蓉正要伸手,瞥见屏幕,却一下镇定住,开始不自觉打颤。


  门被外面的人拉开。白光残忍地打在那人身后,把恶心的明亮扎进灯彩炫丽的包厢,把无声切断欢乐,把所有人吓得望过来,目光所及的神情无措,肢体僵硬。


  那人身高细瘦,长发盘头,在背光的阴影下,一双锐利的眼眸飘在中位,视线落在杨蓉身上,不偏不移,轻而厚重。


  杨蓉感觉到心跳猛地蹦进肺喉,落在胁骨下劫后余生。她张开口,没注意就溜出一个名字,又似呢喃呓语,无声无言。


  鬼鬼说王鸥今天回来了,绝对是真的,货真价实骗不了人。

  肯定是真的,她都亲眼看见和 死 了一样的王鸥单枪匹马回国,轻而易举地杀进包厢,越过所有人疑惑不解又尴尬的视线,直直站在面前和她说了今晚和三年里的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久到她差点认不出这个锐气锋利的王鸥,久到她都忘了要破口大骂她的无影无踪,久到她都要哭她为什么要在平手的心里激起一周的涟漪,久到她没想起问出匀,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八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不足十年占据一生半隅的八分之一,又余下两年。却在杨蓉身上生生具体显了形,从念念未来到渐入生活,也不过五年。

  长长短短的八年没有太大的定界,却也令她恍了神,忘记那能够去拥抱面前人的杨蓉其实还很年轻。





05.


  


  见面便只是见面,不作解释也不作哭闹。


  杨蓉没有见面就要立马翻旧帐的习惯,王鸥更没有回国就搅乱氛围的恶习。

  两人出乎意料地共坐并肩,自成一边。其他人也不好说她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言说,只是略显僵硬地聊天、唱歌、三言两语都搭不上调,扣不住内容。整个局又搞笑又尴尬的,怪别扭,像个烂俗喜剧会有的场面。


  她们倒安静,一个又一言不发,一个背靠沙发背。杨蓉低头,余光瞥见王鸥的风衣的下衣摆。上面缺了一块,很奇怪。不像被桌角或者利边轻易划开,倒像是被什么点着烧了片刻那种痕迹。

  等她目光慢慢移停顿在脖颈时,王鸥终于出声,“这几年,你还好吗?”

  “挺好的。”杨蓉收回视线,不假思索回答。未了,又觉得着急回答像是在掩饰什么,补了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很好,这句话很客气。”

  杨蓉自以为没毛病,然后安心将问题的尖锐转向王鸥,轻描淡浮地问她,“你呢?这三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又为什么三年迟迟不肯回?”

  “这三年我在苏努卡。”王鸥像是听不见话里是咄咄逼人,只是平静地说:“撒老师调我到苏努卡工作。联系不上是因为电视台跟无线电区早在我们下航班前就被炸毁。”

  “撒老师一定要你去苏努卡吗?那边可是战 乱 区。”

  “不是,是我自己要去。”


  没有回话了。王鸥觉得不对去侧过头,看见杨蓉点头,右手托下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她说,“你情愿去一个分分钟都有能丧 命 的国家,也不肯在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所以……王鸥,我哪里让你感到恶心了?你告许我好不好?我真想不出我到底做错什么能让你不打一声招呼,飞去六万公里外的异国他乡。你告诉我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啊。”


  “蓉蓉你听我,你听我说。"王鸥扣紧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你当我醉了吧!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蓉蓉……”


  “黄明昊!”


  打断她们的是黄明昊。他喝得不多,太闹腾  ,一晚上过于亢奋。现下精神透支,开始反胃恶心,头晕目眩。喝多的人自是不清楚这处境称得上是危险,只管闹着要回家,没一会儿,转头就开始抱人哭。

  张若昀被抱着不敢动弹,只好简单打了一通电话叫人。吴昕喊了魏大勋扶住要倒的人。他手忙脚乱的,险些绊倒。魏晨替他扶住,好歹安静下来。后面是范丞丞闯进来,一身冲锋衣裹挟着冷气,和黑夜混为一体。他揽过黄明昊腰,又抄膝稳稳抱起,和其他人跑下楼送去医院。


  在一片混乱中,王鸥握紧杨蓉的手腕,说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杨蓉不停挣脱不容小觑的力度,眼泪掉了,砸在她心口,很疼跟疼。

  你不会讨厌我。王鸥放开手,对她说,因为你是爱我的。

  杨蓉没敢再听了。她慌不择路的跑到街上,把追来的王鸥抛在脑后。


  她再一次逃走了。





06.

  



  收到芒城电视台录节目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现代青年不满足于传统节目与正经严肃却索然无味的科普。再加之互联网与媒体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更便捷的趣味信息视频。这也进一步导致“快餐式”阅读的流行。


  芒城电视台受到一定“热潮”的冲击。

  已经当了三十年顶梁柱的总领导在退休前,把在苏努卡战地工作的撒贝宁调回总部,接替他的岗位。撒贝宁回芒城后,就将自身能力强的员工亲自提拔,调进专业培养位置。早在四个月前,他就让电视台组织进行线上调查,选取大众在调查表的意见 。

  之后,电视台对其内容进行改革,推出原创剧本类型的社会访真节目——《侦探》


  《侦探》选及调查表观众亲自设计的剧本杀进行推演,所邀请其中对案件还原度强,有独特见解的素人到节目参与沉浸式侦探。节目选人来自各行各业,高能推理,关注 社 会 热点问题,一经开播便大众好评,收视率仅次于每年第一的《 新 闻 联 播 》


  杨蓉收到邀请是意科之外,来到电视台亲眼见原创剧本杀的剧作者更是惊喜。大概是货真价实的书迷,也很难猜到常写普通人故事的作家会写下这样一个荒诞剧本吧。


  三个月未见,仅凭在签售会的点头之交,那个作家却能在人潮拥挤,杂乱无章的化妆间一眼认出,朝她招手。“你好啊。”

  杨蓉快步上前,落座旁边的椅子。被她身旁一个化妆师拉去上妆。“元老师好。”

  “喊我小元就行,喊老师蛮尴尬的。”小元有些慌忙地摇头,“不过,你就是杨蓉吧?”

  “是……不过你怎么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小元侧坐在椅子,半个身子靠在把手的铁环。低头自顾自的拧一个四阶魔方,想来是试图还原。“你可是第一个破了我副线凶手是陶默的嘉宾诶。比周峻纬跟齐思钧还早五分钟推理出来。很厉害的!”

  “谢谢。”杨蓉开始不说话了,化妆师在专心给她抹口红。她从镜子的去看化妆间里的人,侧眸,一下就看见小元注意到她的偷看行径。

  “抱歉,我不是……”

  “那个在视频通话的嘉宾叫石凯,是个流行歌手。”小元没有在意她的道歉,反倒看出她的不自在,替她介绍起来节目的嘉宾。

  “石凯是第一个推出存在三个剧情NPC的嘉宾。那两个高个子的男生……就是站一边分析剧本的,看见么了?那个五官锋利的叫郭文韬,是第一个推出主线全部内容的嘉宾。另一个剑眉星目的是蒲熠星,第一个推出正副线同步相交剧本的嘉宾。”

  杨蓉顺着她的方向看到那三个被作者认可的高能嘉宾,“那……谁推完了全部?”

  “是何老师跟撒老师。他们在官方测试漏洞的时候推全。”说到这,小元又说,“你是第一个推出副线凶手和她感情线的。怎么想到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陶默和贾贾不是爱情?”

  “没啊。”在杨蓉惊讶的下,小元露出了她招牌浅笑,道,“我从来没说过陶默暗恋的双向成真和贾贾的九年背离 不是爱啊。我只是觉得可能很少人会愿意相信而已。”


  “毕竟,大多数不会去窥探故事的爱恨嗔痴。不是吗?”







07.

  



  想都不用想,陶默就是杨蓉。

  陶默就是杨蓉,念念不忘却一言不发。打着为对方前途着想,一次次推开贾贾,不信任她们之间能够跨越死生的爱情。


  一但清醒认知到这一点就会毛骨悚然:原来一直背信弃意的竟是她自己。


  杨蓉亲手设计一个叫爱的死局,将王鸥骗进,然后自缚固步,将王鸥的灵魂杀死,再将肉身躯壳抛至社会。她和王鸥就是彻头彻尾的懦夫,不约而同地将爱偷走,杀死之后,再去折磨自己。


  这是出自嫉妒吗?不是。

  是出自恨吗?也不是。

  是出自叫爱这样的情愫吗?是的。


  因为杨蓉深爱着王鸥,所以她不敢亲说出这世界毁灭性的爱。也因为王鸥深爱着杨蓉,所以她一直用分辨友情爱情的恶心来逼迫自己决则,亲手断开模糊的边界。

  所以当小元亲口告诉杨蓉,王鸥其实是爱她的时候,她感到久违的来自胃部难以想象的剧痛,和一种可怖骇人的痉挛。


  她急冲冲跑回家,那个出租屋,把被子裹上,妄想将自己闷死在不通顺的二氧化碳中。


  门铃就这样突兀的响了,很急促,没人回应,便是很大声的拍响。

  杨蓉顶着门看许久,支起接近残破的身躯,花了全部力气才挪到门前。透过那块镶在铁门上的透视镜,她看见了来的人。

  是王鸥。


  王鸥听到小元把故事全盘托出的时候,跟了她一路,找到她家,郑重敲响禁闭的门。

  看到王鸥的那一刻,杨蓉就开门,不留余力把王鸥扯进屋里。她现在头脑发热,向来缜密的逻辑依数崩溃。

  她现在急需要一个结果,一个最佳答案。一个能解释得通九年嗔痴究竟是黄粱一梦还是现实骨感。


  王鸥不比她好受。深爱的人如此卑微地暗恋自己,可她却用分不清这样卑劣的借口逃避,让杨蓉等。整整八年,从高中到出社会,从青年到成年,从青丝如墨到脊背压弯。

  她耽误了杨蓉八年,也折磨了自己八年。


  “蓉蓉。”

  

  她良久才开口,喉咙痒如塞毛,哽咽比声音更早传入耳鼓,“蓉蓉,我爱你。”


  杨蓉听到了,夙兴夜寐的话。她不只一次幻想过,却始终空落的话,所以,她要退缩了,又要害怕了。


  所以,她才哭着说,“不应该啊,王鸥……你不应该爱我。我也不应该爱你了……为什么你会爱我?是因为什么?愧疚吗?”


  “不是。”王鸥如此坚定,她的右手捂着心口,将要跳出的心脏按回肋骨间。


  杨蓉着咽下喉中的可惧,始终没有吐出叹息,她疑望着王鸥,感受到一阵轻松的,紧张的,要忽欲而出的情绪。


  王鸥用善于沉思的双眸凝望着她,在她血液凉彻前,一字一顿地说,“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蓉蓉……你听我说吧……”


  “我历经生死……靠幻想与你相濡以沫活过一年又一年。我在苏努卡的多伦萨尔图教堂,替你祈祷。不求你与子偕老,相许白头。只求你平安喜乐,岁穗禾足。”


  “杨蓉……你要相信,我是如此的坚定的深爱着你啊。”






08.

  




  若是将王鸥的一生分成一段,那十八岁和二十三岁就是两次不同的分阶。


  十八岁的王鸥是痛苦的。毫无疑问。

  当在毕业别她意识到一切有去时,便是折磨她五年的开始。


  痛苦的源头是爱,痛苦的理由是思。

  王鸥是自小就是个固执的人。她固执的要把爱分成什么样。亲情、友情、爱情,父爱、母爱、姐妹情、兄弟谊……所以当她每次听见杨蓉的心跳、脉搏、呼吸,看见她如此鲜活又灿烂的存在,她就会质问自己,你对杨蓉究竟是出于什么?是爱吗?是什么爱?母爱吗?情爱吗?


  王鸥不知道,她分不清,也不敢分清。她害怕,一旦分清,就是更可怕的痛苦。她是爱杨蓉的,这不容置疑。可她对杨蓉愧疚:她无法在杨蓉如此强烈的爱意里回复任何感情。她只能冷处理,只能亲手把杨蓉推开,妄图用这样无耻的方式把她劝退走。


  王鸥就是这样一个无耻,冷酷的人,宁愿相互折磨,也不愿坦然面对。


  从十八岁到到电视台工作,浑浑噩噩的五年险些就将她彻底击溃。明眼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是一具行尸。

  爸妈看得出来,会问是在想杨蓉吗?

  鬼鬼看得出来,拎着文件在她岗位留下一句,你们真是够了。

  魏晨也看得出来,在第一次同学聚会上找到不停望杨蓉,一口酒都没喝的她,说何必这样呢。

  范丞丞也看得出来。那个和黄明昊永远不清不楚的男人,用同病相怜的目光,触及她的疤痕。轻飘一句,你也在逃。


  她快要被逼疯了。所有人都在以不容质疑的目光将她看出,然后向她宣判人省知的罪名。

  所有都在影响她生活,简直是恶梦循环。当她又一次背地里崩溃,将冷水浅在脸上强打精神,吊一口气时,撒贝宁找到她,同她说,去苏努卡吧。


  去苏努卡吧……或许你究其一生的问题的答案,就在那。


  撒贝宁留下这句话,告认她航班,就不多打扰,离开这莫名压抑的地方。

  王鸥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一段时间,才离开工位。

  一把手推开玻璃大门,鞋跟踩在砖地上,传出一阵急促的步伐声。


  她没有回复撒贝宁或者是找他,也没有任何被看穿的窘迫,一切悄无声息。

  等到那天来了,撒贝宁不出意外的就看见出现在机场的王鸥。

  他们之间没有多话,和一同到苏努卡的年轻人走向航班,走向凌晨六点的日出。

  落座位置,将手机关机,把所有联系断绝,连同生日提醒抛脑后。


  二十三岁的王鸥于凌晨日出,登上国际航班。带着少得怜的行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以及能用肉眼就看出硕大的黑眼圈,前夜加班浮肿苍白的死人脸到苏努卡。

  

  此行只为寻找她那一生最重大自选择的答案。





09.




  苏努卡从来不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地处 中 东,符各所有该有的刻板的贫困、落后、 战 乱的国家,是王鸥的最初到最后的印象。


  他们在布其塔交接工作。那是在苏努卡的南方,战乱区的中心地带。医院每天都在抢救伤员,街道是破烂燃烧的,人群听到异声都会冲进掩体用阿拉伯语念祷词。城市满目疮,唯一残存的几栋建筑也是破壁断骇。


  撒贝宁带他们到医院对接工作,同行的领导员头扎浸满 血 的纱布向他们简要说明现在战区状况以及接下来消费到哪块区位报道,哪里有 军 队 ,民 兵 掩护。

  撒贝宁接替领导员的工作,蒲熠星顶替一个被白鳞弹 烧 死 的本地记者,王鸥和从前线下来的记者搭档,郭文韬因为本职工作不算电视台,被当地的妇女儿童协会调派去临时 居 民点教书。


  王鸥的搭挡叫阿兰玛,今年刚满十七岁,一直在前线工作。前日因为 叛 军 的袭击 民 区而受伤,是靠切托掩护才活下来。


  "那切托在哪?”

  “切托?在外面,那一堆 尸 体 里面。”


  阿兰玛乱遭的卷发参杂许多泥沙,皮肤裸露擦伤了大片,纱布缠了半身。她用没事的左手指向门帘外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堆说,“在最上面,被烧没半边身体的,就是他。”她转头,面向蒲熠星,“切托是你顶替岗位的那个记者,是个很好的人。”


  阿兰玛说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一点被惨烈触动的感受。叫人听了,头顶直直发凉。

  趁领导员跟还在给她包扎的医生嘱托少用些绷带,留给大出血的士兵时,撒贝宁偷偷用中文告诉他们,常年奔走在前线的记者都会慢慢麻木。道德感太强,生死是看不淡的,容易被折磨疯。所以,别滥施舍善良。


  别滥施舍善良是苏努生存的准则。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惊人的好转,只有愈发艰难。

  

  苏努卡这个拥有上千年混乱不休历史的国家,永远对所有人展示它的恶意。

  

  在接连的一个月内,王鸥和阿兰玛穿越战区,比冲锋的第一排士兵更早踏进雷区,更早来到无人区。

  迎来的永远是呼啸的子弹和杀人的炮火。


  在苏努卡,危险远不止这些。


  战 争 暴露的问题,是 人 性。平民在愚昧的恐惧下,将死者烧在广场求神。将草药口给伤者,错过抢救时机。有些,听命信天,以为仅凭神佑,便可无所不能,穿过铁网呐喊神,被密集的子弹打烂成筛。有些将利益踏在同胞性命上,抢几口食物而横刀血溅,投靠叛军而偷袭平民以表诚意。


  三年来,哪都是地狱。


  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第二年十月,王鸥和拉可特区的百姓被围追,屠杀, 叛 军用枪瞄准了上千人,依次 开枪。


  一个小时。

  三十公里。

  不停躲藏,狂奔,求饶,被落下,然后 死 去。


  当王鸥拉着一个年轻姑娘快要到布其塔时,一颗炮弹毫无征兆地在她们身边炸开。


  迫击炮的威力毋庸置疑,能将铁护栏都震得猛烈颤抖。 叛 军欢呼纷纷涌出,在布其塔区的  游   击  队赶来,将步枪口对准 叛 军。而叛 军自知人数不占优势,作势放了几声冷枪便驾驶坦克,车回到占领区。


  王鸥在 游 击 队 的呼唤下睁眼,看见自己被炸开几米,看见一个大坑在不远处。

  他们将她抬上简陋的板车,用阿拉伯语朝她耳鸣的那侧的脑袋喊,坚持住。有人试图捂住她眼睛,强烈的阳光刺痛双目,在指缝的间隙王鸥看到沙漠一角的树,光秃的枝干挂着半条腿和碎片的肉、血延着树皮流、被吸干水分。

  她又去看被震麻右边身子,紧紧握住的手连着一只断臂,白骨断半,阳森可怖,缺断口边一圈是烂肉,不停出血。

  她凭借上面裹着的黑纱,认出是刚刚一起逃的年轻姑娘。刚十三岁,被炸成碎片,死在了离安全区不足一百米外的沙漠。


  车上年轻的士兵扶住突然挣扎起身呕吐不止的王鸥,问开车的老兵怎么办。老兵猛打方向盘避开死人堆,说是脑子被炮给震了,吐会就好。王鸥听懂了,索性吐了半路就虚脱晕过去。等醒来就在临时卫生所,睁眼就是痛哭。


  她抱着阿兰玛说,我没带回阿切玛。


  从学校 暴 乱 过来的郭文韬缠了满手纱布,扯着蒲熠星刚从前线下来被火烧了一块的上衣轻声问,阿切玛是谁?

  蒲熠星不自然的摸了一下鼻子,指着担架床旁边一只没来得及用白布盖上的发硬的断臂,说这就是阿切玛。

  撒贝宁躺在隔壁行军床,捂着肚子,肠胃疼到冒冷汗说,那是阿兰玛的妹妹,仅剩的亲人。


  王鸥哭完,又开始吐,吐不出一点东西。

  阿兰玛说,喝点水再吐会好受些。

  王鸥说,她要死了。

  阿兰玛说,你不能死,死了就见不到杨蓉了。

  王鸥说,为什么,你会知道杨蓉,


  阿兰玛骂了一句,扯着她汗渍污泥的衣领说,因为你晕过去的半天都在不停重复这个名字。

  王鸥说,这怎么可能,我不喜欢她。

  阿兰玛说,你不爱她会一直喊她名字吗?项链会有她的照片吗?

  

  王鸥你都在死了一半喊她了,为什么醒来要骗自己?你知道你有多想活着爱她吗?






10.




  王鸥多么想活着爱杨蓉。这个认知,将会在在昱日升空得到证明。


  因为凌晨四点半,太阳从赤道爬起血色。战火横跨半个苏努卡,叛军最终下令军桩,烧在 国 际 划分的停战区,空袭布其塔。


  无数人被烧死在广袤无际的沙漠,骨髓被人类野兽吞噬,连渣都不剩。


  王鸥和阿兰玛被困在草屋掩体,撒贝宁又一次和士兵端起枪支,蒲熠星去引开追兵,郭文韬顶着炮火送孩童妇女撤出枪口。


  阿兰玛看见狙击手,自己冲出掩体,挡在王鸥面前中了三枪,让撒贝宁一枪狙击破对方的脑袋。王鸥看见走投无路的 叛 军,伸手,整个抱住倒下的阿兰玛,替她扛了八刀。郭文韬踹开门,和叛军争夺那挺微型冲锋枪。又来一枪,叛军胸口中弹死了,郭文韬的脖颈被弹簧刀抹了一个大洞,不停冒血。蒲熠星在那边断壁残垣看见了,想都没想就冲出来,在没有任何掩体的流弹区横跨奔来,和撒贝宁捂伤口。

  两个人,四只手捂不住三个人十二处伤口。

  外面枪林弹雨,炮火炸路。 主 力 军来了, 政 府 军在五十米外拼死守住死线。民兵把医疗队从四处扫射的狂战一路跑来,用尽全力把伤员送去吉普车到另一个 临时 根 据 点。


  王鸥趴在铁架床,任医生剪开衬衫往皮上缝制。护士拿了一块脏布让她咬住,没有麻醉会痛死的。

  王鸥还想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缓解真的要死的事实。而她很快痛得咬着布,手扯住头发。刀划开皮肤剧烈疼痛,针线穿肉的一扯一扎被放大的可怕。

  王鸥感受到灵魂被生生拔离肉身,连同失血的眩晕入侵大脑。她听见护士让她清醒,想些让人清醒的东西。

  于是她在痛昏剧的一刻,看到高二那年的夏天,杨蓉侧过头,朝她露出笑容。


  等她醒来,便是苏努卡停火。


  她右手边躺着绷布缠脖的毫无血色,捡了一条命的郭文韬,左边是盖上没救回来,白布待埋的阿兰玛。蒲熠星坐着地上靠着郭文韬的担架床睡着,换臂抱着一 只 步 枪 。撒贝宁靠着她担架床写信,接着煤油灯光,王鸥在撒贝宁发觉前看出是写给何老师的信。

  撒贝宁见她醒来,便说,苏努卡当下政局过于危险,中 央 发通知,在苏努卡区域内的人明日回程。

  明天吗?王鸥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对,明天。撒贝宁的目光越过她满背的伤口,停在白布掩盖的阿兰玛上。明天阿兰玛埋了之后,我们就得走。

  那郭文韬怎么办?伤员怎么走?

  撒贝宁说,政府军掩护。郭文韬就蒲熠星抱着走,你就等我跟医生抬着走。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回去。有人等着我们。

  

  回 国 养伤的日子,她想得最多的是杨蓉。

  临死的那刻,她便明白在苏努卡三年活着的支柱是谁。


  于是在同学聚去,当她推开那扇门,在灯光下,在惊鸿一瞥里她看见了杨蓉。

  于是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都在这转目即逝的停顿中找到宣池的缺口。

  

  你说爱呀爱,不过遍地寻常,不过如此强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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